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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周婉窈 (第 91 / 121 頁)

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系教授,致力於台灣史研究及其推廣,愛台語且關心其復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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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很難!」(三)

「歷史很難!」(三)

貼出二篇「歷史很難!」小文,頗有些回饋。將來有可能陸續寫點我對歷史學的看法,和大家分享。

歷史確實很難,不過,也有它的優勢,有時比我們了解周邊正在發生的事情更容易。首先,研究過去,必須窮盡史料,如果有檔案就要看檔案,有還能訪談的就要訪談,那是一個「鳥瞰」式的全觀點,有時也能自由地揭開重重密幕,看到事情背後的操手──抓到藏鏡人(們),釐清事件的來龍去脈,得到一個比較全面和接近真相的理解。反觀處在事件中的當代人,其實是沒有這種優勢的。

歷史研究者可以「閒閒地」翻看檔案,將「過往事件」的參與者脈絡化,比如為何A(A們)要這樣講,為何B(B們)有這樣的大動作,C(C們)是公報私仇等等,然後在一片刀光劍影中有人借力使力、借刀殺人;這些當代人不是一定看不出來,在網路發達的時代只要上網搜尋,大概就可以了解個大概,至少表面那一層。但是,大家士農工商,各忙各的,只能從主流媒體吸收(或被餵養)消息,即使有人知道真實情況,也沒有管道講出來,而且很多事情在「當下」講出來是有顧忌或要挨告的。在這裡,我們看到「大眾vs.小眾」的問題,很小很小的小眾知道真相,但只要能影響很大很大的大眾,就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然後,post-事件的歷史研究者的您,「閒閒地」在紛雜的檔案中,發現真實比虛構更離奇複雜,並「抓到」背後的操控之手;你也有機會訪問當時知悉內情的人,他們當時無法講,「事過境遷」已無大礙。於是,您拍案大呼:哇賽,竟然是這麼一回事!然後,您覺得很奇怪,事情這麼大條為何事件當時的人都毫無所覺?然後,細心如您去翻閱當時的報導,發現是有幾則小小消息有暗示到,但實在太小則了,淹沒在排山倒海的反向訊息中,怪不得沒人注意。當然,當年的小眾是有人明白的,只是小眾畢竟就是小眾。

您將這些資料整理好,也許寫一篇擲地有聲的論文,也許是一本容易讀、好讀的小書。您的讀者看得很痛快,拍案叫絕,原來當年的事件是這麼一回事!但往事已成灰,若有死人,人也死了,然後,大家各自士農工商去,在自己所身處的時空中繼續在迷霧中行進,以為很知道自己的時代。

所以,歷史確實很難,但了解當代未必比較容易。

「歷史很難!」(續.補)

「歷史很難!」(續.補)

4/6那天晚上貼出第二篇「歷史很難!」,頗有些迴響。不過,神話畢竟已經深入人心,很難打破。剛剛看到《自由時報》的新聞〈師大附中學生掛布條抗議 校方報警引爭議〉,又搬出傅斯年神話,該報導附有如下的說明:

四六事件……時任台大校長傅斯年對當局不經法律程序逕行進入台大校園內逮捕師生高度不滿,親自找國民黨最高當局交涉,要求逮捕台大師生必須經過校長批准。他甚至警告彭孟緝:「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傅斯年極力保全涉案學生;少數遭逮捕的學生如顏世鴻等,傅斯年也要求軍警不得上手銬,並保留他們學籍,希望他們將來有機會復學。因此台大在四六事件中受創較輕。

(連結:http://news.ltn.com.tw/news/life/breakingnews/2030642

四六事件軍警進到台大逮捕學生是事先取得傅斯年校長的同意(見上貼)。他有可能在四月五日那天晚上因為要求不能在校園流血,而和彭孟緝有那番對話。但這無法取代傅校長同意軍警進到校園逮捕學生的事實。

張光直先生(1931-2001)是著名考古學家,曾任教於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後回台灣擔任中央研究院副院長。他在自傳《蕃薯人的故事:張光直早年生活的回憶及四六事件入獄記》,這樣回憶四六事件:

我和申德建同時被關進一個拘留所的籠子裏,……裏面已經有五、六個人先我們而到。後來知道都是台大學生。……聽他們說,這天(四月六日)清晨夜未央時,台大和師大的學生被警備司令部逮捕。台大是按名單一個一個抓的,師大沒有名單,所以整個宿舍的人全被捉,共三百餘人。在師大有些抵抗,流了點血,所以凡是台大的學生都相信學校(校長傅斯年)與警備司令部合作,供給他們名單和宿舍地址;而師大(校長謝東閔)未與合作,所以警備司令部不知道要捉的人住在那裡,便一網打盡,然後慢慢調查留人。……(見附圖)

張光直當時是建國中學高三學生,他被關押了一年多。他所傳述的是歷史現場當事人(們)的「認知」,和現在的神話版差很大。

我的貼文不在於評論傅斯年的功過,只是希望不要再神化他了。傅斯年在二十世紀前半的中國之框架中,是站在自由派這邊。作為歷史學者,他也有因民族情緒過於高張而犯下歷史學的大錯,貽笑大方過。傅斯年的霸氣,在學界很有名,他有足以和統治者之軍警頭頭拍桌子的分量;如果他曾霸氣地向彭孟緝說:「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也不足為奇。他在台大師生陸續被捕後,也有盡量給予幫助。但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法說:傅斯年校長拒絕軍警進入學校。反而,四六事件軍警進到台大抓人,是他事先支持並同意的。

(圖片輯自上貼留言欄,謝謝拍攝者同意使用。)

「歷史很難!」(續)

今天是「四六事件」六十八週年紀念日。

這是台大和師院(現台師大)學生受到軍警整肅的事件,起因於1949年3月20日臺灣省師範學院兩位學生「單車雙載」遭警察拘捕而引發學生不滿。事件經過就不多說,在這裡想說的是,歷史很難,到現在只要校園自由遭到威脅,大家都會搬出台大校長傅斯年來,說他當年警告當局:「若有學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記得三一八時,台大傅鐘掛有這樣的橫幅,好像還有傅校長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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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文章:中央社 2017 04 04 報導

分享文章:中央社 2017 04 04 報導

台大楊泮池校長終於打破沈默,澄清問題的關鍵。

這次郭明良學術倫理案,有三個單位(台大、教育部、科技部)分別進行調查。楊校長在調查期間,因為是當事人,一概保持沈默,這在道理上是正確的作法。但是,在調查前、調查中,以及調查後(即不管調查結果為何),不斷有人要他下台負責,並嚴加抨擊。在台灣當前的媒體生態中,完全不澄清、不說明、不解釋,好像是失策了。

做正確的事,卻成為「失策」,問題在哪裡?

楊校長聲明全文在此:http://www.ntu.edu.tw/highlights/2017/he20170404.html

文章連結:中央社 2017 04 04 報導

分享文章:自由時報 2017 04 04 報導

分享文章:自由時報 2017 04 04 報導

懇請持續關心。

李淨瑜女士:

「李明哲被捕到今天已經17天了,在這段期間,各種小道消息跟建議紛至沓來,訊息中李明哲被羅織的罪名,從涉及疆獨暴力恐怖行為到買春;建議的應對方式從冷靜沈默的耐心等待,對北京政府卑躬屈膝以免惹怒當局,到花錢消災請託有力人士協助,彷彿讓我承受著白色恐怖時期受難家屬任人宰割的淒苦。」

文章連結:自由時報 2017 04 04 報導

「歷史很難!」

「歷史很難!」

上過我的課,或和我比較有接觸的同學,常聽到我講這句話。最近有位年輕朋友,因為目睹某些事情「內vs.外」的反差,不禁說:對老師的一句話:「研究歷史真的很難」,隨著年紀增加,越來越有體會。

我不是理論型的人,雖然也看理論的書;我也常說:研究歷史,思考非常重要───有個意象浮現出來:我一個人走在荒原中,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思考困擾我的歷史問題,直到被地平線吞沒。

我的歷史研究和對歷史的思考,基本上都是從具體的人/事/物出發。我常覺得人世有些真實情境,比虛構還震撼人心(例如霧社事件的一些「情節」)。而且,因為我關心反抗和白色恐怖等議題,對於「人」的處境特別有感覺。人的情境,不是「論述」所能講到變成抽象的存在的,我們看歷史一定要了解:「我們若拿一片刀片往人的皮膚劃下去,是會流血的。」論說再華麗都無法讓血不流出。

當代也是,當很多人在亂丟石頭時,不要忘記,被丟到的人是會受傷的,可能就會死掉。然後,如果他罪不及死,甚至是被污衊的呢?而一切損害已造成,丟石頭的人早就散了,再去丟下一場。

台灣要成作正常國家,也要成作有正能量的社會,不是一個充斥毀滅力的社會。沒有國的人,更不能「亡社會」。

請大家關心臺大楊泮池校長不續任問題

請大家關心臺大楊泮池校長不續任問題

最近重要議題非常多,不敢勞煩大家關心臺大楊泮池校長不續任的問題。不過,我有位學生仔細讀臺大公布的調查報告,說「長知識了」。

學科隔行如隔山,這個報告真的很值得一讀。由於調查成員有國際學者,報告以英文寫成(公布在臺大網頁),下面這個連結是中文譯本,不是很難讀懂,而且可以獲得很多知識,也有著名的國際案例可參考。

臺大調查報告書關於楊校長的部分在這裡

臺大學術倫理調查辦法,是根據教育部不完備的母法而訂定的,行之有年,不是臨時才做成的。關於這個問題可參考臺大電機系吳瑞北教授的文章〈教部頂樓加蓋重壓 台大含冤豈能莫白〉(http://www.appledaily.com.tw/……/20170323/37593219/

臺大研協會會長吳昀慶昨天也有投書〈楊泮池不續任台大校長,然後呢?〉(https://goo.gl/cLqfYT),他看到台大在過去幾年是朝進步方向前進的,不願看到它的退敗:

「諸多校內進步改革的工作,由台大的行政方與學生合作努力,仍在持續進行。例如,透過修改硬性的學分數規定,鼓勵學生積極探索自己、培養第二專長;設立校內轉型正義空間: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性別友善廁所的推動與落實、更於去年QS世界大學排名創下歷年來最好的成績⋯⋯等等,我們都在這幾年中看到了台大校園的活力,但始終看不見社會的正向回應。我認為,不應讓這些認真做研究、探索並建構更好社會價值的台大師生們,乃至於校長個人,受到不明之冤。」

分享文章:自由時報 2017 03 18 報導

分享文章:自由時報 2017 03 18 報導

還在震撼中。

楊泮池校長是台大近幾屆最liberal(開明)、最能和學生溝通的校長。這是來自學生自治團體的口碑。

注意校園轉型正義的我,有我的憂慮:陳文成事件紀念廣場的完成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

關心陳文成紀念廣場的朋友,應該知道,這件事一直很不順利。楊泮池校長上任後,學生會和研協會才又在校務會議提案,在校長的支持下,一步一步走來───共經過兩次校務會議才定案,過程很辛苦。去年廣場設計比賽結果出來,作為將來實際施工的參考。但台大經費有限,一定要募款才能完成整個設計,楊校長原定年初開始募款,但受到郭明良案影響,無法按照時程進行。我因為過去很關心此事,去年又受聘為陳文成博士紀念基金會的董事,對於一些細節比較清楚一點。廣場設計要鄭重完成,需要校長的肯認和全力支持。我當然很希望下任校長有一樣的肯認和支持,但變數很多。如果不積極募款,此事很可能就會被無限期地拖,或是草草弄個樣子,簡單交代一下。

台大是第一個有望落實校園轉型正義的大學,我們好不容易跨出第一步,但願不要停滯下來。

文章連結:自由時報 2017 03 18 報導

時事短評

時事短評

李喬先生曾經要我一定要寫臺灣人精神史,我敬謝不敏,不敢承擔。

不過,也因此,常在思考:我們社會在文化和精神層面有什麼泉源和典範?它的反命題又是什麼?
七十年前的二七部隊給了我們怎樣的啟發?學生和青年拿起武器英勇抗暴,它的意義何在?非常值得思考。

在反命題方面,最近的幾個事件,讓我深切感受到:

1、 傳統的、封建的「連坐」思想仍然很盛,法治社會重視的比例原則概念,相對而言,很欠缺。因為要人連坐,所以可以未審先判。

2、 國人喜歡看戲,喜歡看人落敗,尤其知識份子,風頭上總想湊上一腳,展現自己的權威,或只是刷存在感。台諺說:「khiā(站在)高山看馬相踢」,就是很娛樂啊,傷亡慘重更好。

3、 國人有很強的正義感,看到小白兔出來喊冤,就上前圍毆被指控的人。有正義感當然很好,但如果小白兔不是小白兔呢?等「後真相」來到,被圍毆的人已經全身烏青,甚至身敗名裂。「後真相」能還人什麼?

以低落的心情,努力思考中。

補充說明:要甄別是否為小白兔當然不容易。我想起芭蕾舞劇《天鵝湖》,王子連自己摯愛的白天鵝都認不出來,被黑天鵝所騙,導致無法挽回的悲劇。如果這個故事能給我們一點啟示,是不是:人世的真和假很難率然辨識,那麼,我們是否應該謹慎一點?因為傷害一旦造成,往往沒有救濟之道。不要說對當事人有無法回復的損傷,最終到底還是傷害了我們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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