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文章:卜大中,〈孤狗人生(24):余紀忠先生是自由主義者嗎?〉
假新聞不是今天才開始。
某年某月某日,我在中研院台史所研究室工作,有位學生兼助理,匆忙跑過來,還在喘氣中,報知「一代報人」余紀忠過世。他是想來和我分享一個重大訊息,那時候沒有臉書喔,Google也才剛開始,新聞的傳遞有時差。我應該沒怎麼吭聲,他或許注意到,或許沒注意到,這位好意和我分享「即時新聞」的年輕人,現在已在大學教書了。或許他至今仍認為余紀忠是「一代報人」吧?黨國時代,掌握新聞管道及其帶來的龐大資源和利益的人,不就掌握「世論」嗎?更何況現在媒體界、文化界,甚至學術界,居於領導地位的人很多都曾受他培植(若陳寅恪來說,會說「豢養」吧?),他們口中、心中的「余老」當然是「一代報人」囉。只是我這從小看《徵信報》長大的,非常非常不以為然。
活在臺灣,就是要隨時隨地準備「被背叛」。一個你從小看的報紙,在「正常的國家」,通常會是你一輩子的忠誠所在,但是在台灣,卻變成你最無法忍受的媒體之一。這不是「旺中」之後喔,是在我讀大學的1970年代就開始的囉。
這要寫起來,太長了,總之,舉幾個大事件。1974年12月阿美族李光輝(Suniuo、史尼育唔、中村輝夫)從印尼摩洛泰島叢林「冒出來」,翌年1月歸來台灣,《中國時報》怎麼報的?當時我還是大一學生,還沒開始研究臺灣史,但就是覺得報導很怪異,無法相信。林家血案「奐均說兇手是來過我家的叔叔」,那就更不用說了,是道道地地的假新聞。在水果報還沒進來前,《中國時報》就已經「突破」很多文明的尺度,女性暴露照或插畫之類的就不說了,就讓將來研究臺灣新聞史的碩博士生去忙吧。1997年白曉燕案,是哪家報紙頭版刊登白曉燕的裸屍照?當時我還在中研院台史所,很多助理很氣憤,於是我們一起發動退報行動(規模小得可憐,無法說是「運動」),還寫了聲明,結果我們當時的主任說:「以後沒報看,怎麼辦?」於是連自己單位都無法退報!那時候,我了解到台灣社會當上主管的,不少是和稀泥型的,還是年輕人平均比較有正義感。
印象中網路哪裡有寫我參與2012年「拒寫中時」活動,其實不正確,我確實支持反媒體壟斷運動,但是,我從來就有意識地不和該報有所牽涉(我也沒那個人脈被邀稿,哈哈),我唯一在《中國時報》刊登的是投書,以公民身分投書討論公共事務,好像有幾篇沒獲刊登。
走過那個時代的我,看到的仍然是那個時代的主流的「遺緒」在主宰我們的社會。說是「遺緒」,其實力量大得很。
不要小看黨國體制的遺緒,更不要小看白色恐怖的後勁。昨天是10月10日,1975年一個嬰兒在這一天在江家誕生,他的父母給他取名「國慶」。當兵的江國慶,在1996年被逼供、刑求,因受不了而認罪,雖然後來(2011!)證明不是他做的,但已在1997年8月13日遭槍決,才二十一歲。如果你稍稍了解白色恐怖的偵訊方式,你會覺得很熟悉。但是,這是1996年耶!解嚴已9年多,離台灣開始民主自由化的1992年,也已4年多。昨天有一些年輕朋友在臉書悼念江國慶,讓我很感動。三一八之前的某年,有一次在司法院前面的記者會(人少得可憐),我看到胸前捧著兒子遺照的江國慶的母親,她的臉,是我看過最苦楚的臉之一,至今難忘。
我們不斷被背叛的島嶼,何時、何時,才能掙脫「咒之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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