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林瑞明學長 記二、三小事
今天是林瑞明教授(1950/7/1-1918/11/26)72歲冥誕,臉書早幾天就來提醒,但人世有比AI更不可思議的地方,其實冥冥之中感覺被以不同方式提醒。
首先,6月16日去看紀錄片《台灣男子葉石濤》,就看到照片中有林瑞明,也提到他的名字。臉盲如我,卻一看就認出來,因為我在台大讀大學部時就認識他。為何會認識?雖然都是歷史系,但以前大學部學生要認識碩士班研究生,機會渺茫,過去也沒有今天的助教制度。今早想起來,應該是因為學生刊物《大學新聞》。我在大一就加入大學新聞社,年級小,就是做些「小妹」的工作,例如送審稿到行政大樓、到印刷廠校對、整稿等。記得有次大學新聞社舉辦和台灣文學有關的演講,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吳濁流先生,他站起來痛罵「拍馬屁文學」的樣子,印象深刻極了。如果沒記錯,那次活動好像是林瑞明負責的,我是否有參與整稿,記不得了(須查考)。當時台大,用現在的話來說,學生中「台派」非常少,屈指可指,感覺很孤單,可能因此「同路人」之間格外親近。
當時男女之禁嚴格,女生宿舍男士止步,只能在大門口抓人進去傳遞消息,記得有幾次林瑞明派我當他的信差,進去「叫人」。最難忘的是,女生宿舍有門禁,好像11點鐘就關大門。有一次我們參加黨外活動(記得是去發傳單),回來時大門已經關了,林瑞明和另外一位男同學合力將我「舉」起來,讓我可以攀到圍牆上面,翻牆進去。現在回想,覺得不可思議,既然圍牆比一個人高,為何我可以平安無事跳下去?但真有此事,大概還是拜年輕之賜?
後來我出國,就很少見面,但很巧的是,1988年我到日本找資料,我們在東京見面。他提到到仙台旅行,在某個銅像前拍照,離開一陣子才發現背包忘了拿。回去竟然背包還在原地!他讚嘆日本「路不拾遺」。沒想到後來台灣也變成外國人讚嘆的路不拾遺。我的師長輩濱島敦俊教授,有次來台灣要回日本時,搭計程車時皮夾掉了,到機場才發現,十分焦急,結果計程車司機將他的皮夾交給派出所(記憶中的細節可能有出入),這件事讓他對台灣國民的品質有很高的評價。我的朋友林瓊華老師的夫婿方丹先生,法國人,有次一起喝咖啡,他指著附近離座去洗手間的顧客,說他把全部「家當」都留在桌上,在法國是不可能的。總之,台灣這方面的改變真的是我們這個世代的人很難想像的。
回到林瑞明──抱歉,我就直呼其名,真的就是比較習慣這樣叫他。我意外入選台大「傑出導師」,說必須要提供學生寫給我的卡片給拍照。我很不會整理東西,卡片都是隨手放書架上,研究室找了一些,回家要找時,竟然看到兩張林瑞明寫給我的明信片。凡是他的友人都知道他的字體很特別,不能誇張說閉著眼睛就認出來,但真的就是很好認,是他的signature字體。
在這樣「意外」的情況下,一找就找到他寄來的兩張明信片,讓我感覺很不可思議。我們之間聯絡並不密切,但會互相送書,當然他送我的比較多(我是產量很小的研究者)。更神奇的是,昨晚在找一本圖書館催繳的書(已遺失?),是我先生替我借的,地毯式翻尋,一直找不到,卻看到葉石濤的《台灣文學史綱》,忍不住翻開就讀起來,翻到後面就是林瑞明編的「台灣文學史年表」,葉石濤1985年12月的序最後特地提:「林瑞明先生又完成了年表這一部分,使這部簡陋的文學史綱得到可信度較高的印證,非常感謝!」想當時林瑞明才35歲,tng少年(正年輕)!
這陣子真的就是一直看到學長的存在,存在於台灣這塊土地上,存在於認識你的人的心上。
記得以前常在臉書看你貼騎腳踏車在台南街道的身影,然後,就是那個要命的高雄選舉。我想,如果你從年輕時代就認識林瑞明,你就會了解他的焦慮。選舉結果出來,他一直貼一直貼新聞報導,那種焦慮,我了解。就是此刻,我也在大我約二十歲的前輩身上看到。哪一天,台灣才不會讓我們焦慮成這個樣子呢?如果學長有感知,想必也還是焦慮著。但願我們能讓安息的人真正能安息──在你無法在人間過的72歲生日,記下我的小小追思,以及大大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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